午飯時間到了,楊帆的工作才剛剛忙起來。
楊帆是美團北京市朝陽區雙井九龍山配送站(以下簡稱“九龍山配送站”)的一名外賣配送員,如果不是耳朵上的助聽器和來回比劃的手勢,常人很難看出他是一名聽障人士。5月30日,午餐班剛上線,楊帆就接到了一個對聽障騎手來說棘手的訂單:原本要求送達的外賣柜滿了,得電話聯系顧客溝通。
這沒有難倒楊帆。他先給顧客拍照發文字消息,然后打電話。他可以與顧客無障礙通話交流。顧客說了什么,被實時轉化成文字展示在對話框中,騎手的文字回復則被轉換成語音實時播放給顧客。一連串交流后,顧客回復“好的,謝謝”,楊帆點擊送達,這一單就完成了,他們之間的溝通時間不到30秒。
楊帆是全國8000多萬殘疾人中的一員。從保安、理貨員,到推拿按摩師,都有他們的身影,但與普通人相比,他們在就業過程中面臨的問題更多。隨著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,外賣騎手、網約車司機等新就業形態承載起越來越多殘疾人的就業,滴滴、美團、百度等互聯網平臺通過多種舉措,敞開就業大門,歡迎他們的到來。
一份“體面”的工作
為什么要成為一名外賣騎手?楊帆的回答是:“外賣騎手的時間自由。”更重要的是,聽障人士在這一職業中受歧視程度相對較低。
“我們在招收騎手時不會歧視殘障人士,他們只要能吃苦,樂于學習、不怕困難,我們都不會拒絕。”九龍山配送站站長周家寶告訴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,現在站里共有120多名騎手,像楊帆一樣的聽障騎手有9名,他們有的已在站里工作三四年,有的才來不到一年。
楊帆是站里出了名的“勞模”。在附近的幾個美團站點里,他每個月的送單量基本都排在前3名,最多的時候,一天送了80多單。而在九龍山配送站,普通騎手平均一天才送50單。
今年30歲的楊浩兵也是一名聽障騎手,他在上海,每天跑50單以上。在此之前,他做過很多工作,比如流水線工人、快遞分揀員等,還做過5年后廚工作。現在,他選擇成為一名外賣騎手,因為“外賣騎手掙錢更多”。
實際上,不只是外賣騎手,網絡主播、數據標注師等勞動關系靈活、工作時間彈性、工資收入較高的新就業形態,正逐漸成為殘疾人就業和融入社會的新選擇。公開數據顯示,目前共有9564名殘障騎手在美團跑單,喜馬拉雅有殘障主播超1萬名,還有不少殘疾人積極參與到在線教育、網店微商、網約車司機等工作中。
李松松是滴滴出行平臺的一名網約車司機。小時候因為高燒,他喪失了80%的聽力,初中沒畢業就離家打工。5年前,他成為一名網約車司機。“我喜歡開車,20多歲時就拿到了駕照,一直想做網約車司機。”李松松說。
滴滴相關負責人介紹,近年來,滴滴積極為取得駕駛資格、符合從業條件的聽障人士平等就業提供支持,比如幫助聽障司機在車內張貼相關提示,為聽障人士提供有針對性的安全駕駛、乘客隱私保護等相關培訓。
李松松的車后座掛著一塊橙黃色的提示牌,上面會告知乘客司機的特殊情況。除了這塊提示牌,他的車里還有一個智能語音播報器。乘客一上車,播報器會自動播放提示牌上的內容;乘客下車時,播報器會提醒乘客“拿好隨身物品”。
對李松松來說,網約車司機是一份“體面”的工作,而比收入穩定更令他開心的,是乘客對他的服務稱贊有加。“他們給的好評讓我感覺自己的工作有價值,受到了尊重,我也越來越喜歡開網約車。”李松松說。
更便捷地就業
實際上,在跑美團專送之前,楊帆曾兼職做了幾年的眾包騎手,那時候,聽障人士送外賣遠沒有現在方便。就拿與顧客聯系溝通來說,楊帆之前的做法通常是:給顧客發送文字消息,實在不行求助路人,用手比劃,溝通下來通常得花幾分鐘,單子經常會超時。他坦言,雖然路人都很熱心,“但還是不方便”。
改變發生在2022年。從這一年開始,美團上線了“聽障騎手關懷”功能,并不斷升級。去年12月3日,美團再次更新上述功能,取消了原有的電話聯系,轉而在騎手App顯著位置支持IM即時通訊在線溝通語音轉文字功能,解決了騎手送餐中的溝通難題。同時,此次更新還增加了“殘障騎手標識”,騎手可自行選擇是否展示殘障標識。
根據美團此前對平臺內聽障騎手的調研,約98%的騎手愿意在用戶端展示殘障騎手標識,尤其是在取貨通知環節強化提示。“這一小小的標識,不僅是對聽障騎手身份的一種提示,更搭起了騎手與顧客之間相互理解、相互尊重的橋梁。”美團相關負責人說。
現在,每天一開工,楊帆會先打開“聽障騎手關懷”功能,并選擇展示自己的“殘障騎手標識”。“通過這個標識,顧客下單后能第一時間知道為自己送餐的是聽障騎手,從而提前做好準備,這讓我們與顧客的交流變得更加方便,再加上站長的幫助,很多困難迎刃而解。”楊帆說。
2021年7月印發的《“十四五”殘疾人保障和發展規劃》提出,在經營場地、設施設備、社會保險補貼、金融信貸等方面扶持殘疾人自主創業、靈活就業,鼓勵殘疾人通過新就業形態實現就業。
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注意到,為了幫助殘疾人更便捷地就業,多個互聯網“大廠”推出了針對特殊群體的便利性舉措。比如,餓了么平臺啟動“無聲騎士”關懷項目,為聽障騎手上線無障礙溝通系統,目前已助力超過5000名聽障騎手在該平臺獲得收入;京東依托“春曉計劃”開辟電商助殘專項,為殘疾人及其家屬量身定制開店扶持政策,已累計為超過10萬名殘疾人提供相關技能培訓。
為了方便和乘客溝通,李松松的手機里常備兩個App:訊飛聽見和搜狗輸入法,它們可以將乘客說的話實時轉錄成文字。在需要電話溝通時,他會選擇手機自帶的通話輔助功能,實時將語音通話轉為文字交流。滴滴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,目前該平臺正在探索通過產品功能來協助聽障司機和乘客溝通,以避免一些因溝通不暢導致的誤解。
AI等新技術手段也在助力殘疾人就業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。以視障群體為例,在我國,IT行業的視障從業者數量僅次于按摩行業。視障人士在操作電子產品時往往面臨很大困難,寫代碼更是近乎不可能的事。如何為他們的就業帶來更多可能?對此,百度推出智能代碼助手“文心快碼”無障礙版,幫助視障開發者自主編程,自由搭建程序世界。
盲人程序員鐘科就是“文心快碼”無障礙版的受益者。以往,他需要利用“讀屏”軟件將代碼一個字符接一個字符地“讀”出來,然后在腦子里“構建”出整個程序的結構,才能理解其含義。使用“文心快碼”大大提升了他的工作效率。“比如,當我要寫一個復雜的代碼時,只需明確描述需求,‘文心快碼’就能生成結構清晰、邏輯完整的代碼框架,哪怕我后續需要進行適配調整,也已經節省了很多重復性的工作。”鐘科表示,“文心快碼”讓他能把更多精力投入業務邏輯的思考。
更重要的是,“文心快碼”的交互界面對讀屏相對友好,隨著程序的不斷迭代,鐘科也觀察到它對無障礙用戶越來越多的兼容考量。“‘文心快碼’讓我知道,哪怕我看不見,也能用代碼清晰地表達思維、建設產品,真正做一個有影響力的開發者。”鐘科說。
創造更友好的就業環境
除了暢通的就業渠道、有針對性的就業舉措,友好、公平的就業環境也是殘疾人進入并留在職場的重要因素。
在鐘科的工作和成長過程中,他得到了來自企業、團隊以及社會各界的支持。
“公司不僅為我提供了適配的工作環境,還允許我根據自己的使用習慣定制快捷命令、優化調試流程。”在鐘科看來,這讓他能更順利地參與真實項目開發,不是“被安排”一個崗位,“而是真正參與協作、承擔責任、創造價值”。
鐘科記得,曾經有一次做模塊邏輯優化,調試過程中出了點問題,他查了整整一天,最后是同事耐心陪他分析、驗證,一起把問題解決了。在他看來,和同事之間更多是技術上的交流,而不是“照顧”,這種平等協作的氛圍讓他很有安全感。
“一個人再努力,也需要環境的支持。”鐘科覺得自己很幸運,能生活在一個越來越重視無障礙與多元共融的時代,從平臺到企業、從技術到文化,正在一步步幫他們拆掉“看不見的門檻”。“這些支持讓我更加堅定——我們不是在‘克服命運’,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,把人生編譯成屬于自己的版本。”他說。
對于殘疾人來說,更多限制他們就業的“門檻”正在被破除。近年來,《“十四五”殘疾人保障和發展規劃》《促進殘疾人就業三年行動方案(2022-2024年)》《“十四五”殘疾人職業技能提升計劃》等文件出臺,殘疾人的就業保障愈發受到重視。2024年7月,國家發展改革委等部門發布通知,提出通過“擴崗位提技能優環境”積極幫扶殘疾人就業,其中特別強調,要開發電子商務、手工制作、直播帶貨等領域適配性高的崗位,引導平臺企業為靈活就業、自主創業的殘疾人提供便利。
相關工作已經有了成效。中國殘聯的數據顯示,《促進殘疾人就業三年行動方案(2022-2024年)》實施以來,全國累計新增164.8萬殘疾人就業,就業率提升4.8個百分點。以四川省為例,上述行動共推動全省開展殘疾人職業能力測評6.3萬人、職業培訓5.9萬人,82.4萬名殘疾人實現穩定就業。
作為接納殘疾人就業的重要“蓄水池”,近年來,不少互聯網平臺企業已經或準備推出一系列針對性舉措。比如,美團陸續在全國實施了殘障騎手電子溝通卡,針對聽障騎手上線專屬語音通知取貨等便捷功能,未來將繼續有針對性地、分批次推進“聽障騎手關懷”功能優化;騰訊則在2022年與廣東省殘疾人就業創業促進會等機構共同發起了“自立小店”助力行動,幫扶紓困殘障小商家,免費提供經營工具、關愛險等關懷措施。
“我真切感受到社會對殘障群體的就業態度在逐步改變,尤其是這幾年,無論是政策層面、企業招聘,還是公眾觀念,都在變得更加開放、包容、有溫度。”鐘科說,以前大家提到殘疾人就業,往往會局限在按摩、客服等相對固定的行業選擇上。但現在,越來越多企業開始關注多元人才的價值,尤其在互聯網、數字科技等領域,一些前沿公司開始探索殘疾人如何通過技術參與主流工作。
“這不僅是機會的增加,更是尊重的提升。”鐘科告訴記者,他很滿足目前能做有意義、有挑戰、被認可的事情,但“滿足”并不意味著“止步”。在他的計劃里,還想讓更多殘疾人更好地融入社會。比如他想找機會參與開發更適合視障人士的輔助應用,甚至做一些開源項目。“這既是我個人的興趣,也是我想回饋這個幫助過我的行業和社會的方式。”他說。
